◇杨武均
◎盐巷远去的吆喝声
透过光阴这面镜子,古朴的江口在尘雾中颤抖。抖落上溪街的一帘幽梦,抖落下溪街的两眼朦胧。于是,街景在炊烟飘逸的晨昏中醒来,夜的尾巴拖得老长老长;老宅在朝阳的第一抹辉光里舒展,他的懒腰伸得很久很久。
老汉架着二郎腿坐在木凳上,面对狭长的街巷,背靠光亮的板壁,用长长的烟枪休闲的编织一个又一个飘逸的烟圈,然后拉扯成一丝又一丝透明轻盈的雾霭,无偿打发给慵懒的时光。
孩童嬉戏,小猫咪咪,在院子里,在街巷中,无忧无虑的转着圈。大黄狗尾随其后,不时发出汪汪汪的犬吠,似贴身保镖,如陌生代言。茶叶蛋啰、豆腐干啰、河水豆花两糙饭、稀饭小笼包、油炸豆糕、小面米粉……一声声叫卖,一串串吆喝,如银铃,似洪钟,填满古镇江口的大街小巷。
李家大院的商号敞开心扉,商贾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山货走俏朱门,洋物稀缺乡野,沸腾两江四岸;潘家巷子的盐铺规矩森严,盐贩挤挤挨挨依次排队,短斤少两缺德,货真价实良知,叫响川黔古道。
如今,我寻寻觅觅,透过时空的闸门,干瞪着双眼,让古老的吆喝声在老屋门外几张斑驳的壁画中越走越远,越喊越小,消失在茫茫的深邃时空。
◎古街隐匿的青石板
一条永不歇息的乌江,顺江口老街的门前执着的奔涌,从不留下片言只语。一条明洁清澈的芙蓉江穿城而过,把老城一分为二,上溪街、下溪街如牛郎与织女,隔江而居,望水兴叹。
上溪街紧邻四坪、罗州。市民围着顺街和梯子街划出的“十”字造楼修屋;下溪街依偎黄桷、马鞍。潘家巷子、后街和全家湾呈“土字”兴街建市。木板房,青瓦片,石板路,石坎梯,世代陪伴和睦而居,任时光打磨,随岁月冲洗,一块一块的青石板,一级一级的石台阶,然后,被一步一步坚实的脚印擦亮。
走在江口的大街小巷,铮亮的青石虽残存无几,但在心灵深处闪烁着记忆的光芒。正如“化石未成犹有泪,舞鸾虽在不惊尘。”婴儿啼哭,少年打闹,老妇拌嘴,硬汉斗牛,商贩叫卖仍旧在青石板中回响;古井马蹄,盐号商铺,满街繁茂,依然在青石板里映放,大唐古韵,两江碧水照旧在青石板上流淌……
好似“山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犹如敲响古老的音符,勾起遗失的绝唱,散落在通往彭水龙阳、大丫,贵州务川、道真的盐茶古道。
◎遍布江口的黄桷树
进入江口地界,古往今来,黄桷树,就是地标式的参天巨木,百姓心中响亮的名片。
蒋家坨的那颗黄桷树长在岩石窝,根系攀越石脊,虬枝满树,树干硕大,向阳而生。树下几块石板平铺而成,赶场过往村民席地而坐,歇息打坐,聊天吹牛。时间就久了,树荫寄情,百姓有爱,常常在树干拴上红绸缎,在树枝系上红绸绳,成为谭家村的风景。乌江长孙无忌墓旁,几颗黄桷树比着疯长,叶片常绿,似乎不会枯黄飘落,青春不老,静静守候千年古茔。肖家坝子的那颗黄桷树,可谓江口之最,主干高而粗壮,四五人才能合围。树下肖氏家境殷实,慈善厚道,每逢赶场,南来北往的脚夫、商贾,庶民百姓,不问姓名,不索财物,包谷饭,大米饭,荤素菜食,各自请便。猴子堡的黄桷树下,莘莘学子成持学业,造福社会。万寿宫旁的黄桷树,树冠伸向芙蓉江,更是一年有四季,一树有三秋。春天,临江枝丫裸露,新芽初生;临居深绿一遍,黝黑发亮,酷似仲夏;临市满是金黄,枯叶纷飞,恰如深秋。不解,高人指点,黄桷树应景寄情,啥时栽种啥时叶黄吐新。一棵树不就一个季节栽种的吗?还不解,亲自探秘,方知几颗树苗不同季节而生,合抱成木,便有一树三秋之风景。
黄桷树,江口的黄桷树,无论院落边,还是田园里,无论山野中,还是行道旁,与人共存,互不离弃,生怕损枝伤根,遍布每个村庄,都有古木参天,都是枝繁叶茂。植根野岭荒山无怨,身处闹市富庶不惊。
贫也罢,富也安。
◎红裳泛起的两江潮
竹韵江声客梦摇,西窗一夜响芭蕉。偎山细雨勤滋麦,隔岸清风懒过桥。鸥戏水,燕寻巢。儿童争把钓钩敲。船头玉立红裳女,为避鹅群网未抛。
我辈不能写诗填词,但欣赏我远方的表弟雨涵先生的一首词,这是他十多年前回乡,夜宿两江交汇处的芙蓉江大桥头小旅馆写下的《鹧鸪天·宿江口》。词短意长,韵味十足。江声,雨响,戏,寻,敲,抛,声情并茂动感十足;麦苗满山葱绿,儿童垂钓岸边,红裳女玉立船头,鹅群戏绿水清波,画面色彩丰满静态美艳。一桌绝美的中国山水画盛宴,一幅烟雨薄雾中的江南水乡,一派人与自然共生的和谐世界。
再读表弟的《满江红·江口故园》,更是把一个活脱脱的“两江福地·千年江口”和盘托出。游子眼中的苍山碧翠,茂林修竹,水幽两江,美幻四岸,和着四十多年的离乡愁绪,便有“任提壶,携酒醉东园。”
滴翠空山,迷行客,莽蓁劲竹。登高处,清江似氅,长桥如束。依势裁成荷叶锦,拍岸化作昆山玉。正迟疑,路人水晶帘,飞寒瀑。
垂杨岸,横山层。鹰茶好,枇杷熟。问青梅竹马,旧时乡塾。四十三年凭射雁,几番重九羞簪菊。任提壶,携酒醉东园,呼麋鹿。
目睹今非昔比的古镇,想起表弟这两首脍炙人口的诗词,完全打乱了我预埋的思绪方寸,搅黄了预设的标题。搁笔沉思,这难道不就是如今的“红裳泛起的两江潮”?就此搁笔,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