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友仁

每年的元宵节,那可是令我最思念的盛大节日，特别是到了灿烂如昼的晚上，便成了故乡父老乡亲万人空巷观看龙灯共舞的狂欢之夜。

我的故乡在崇山峻岭中的火炉铺。正月十五元宵夜那“锣鼓喧天爆竹响，万人空巷掀喜浪，龙腾狮舞闹新春，人山人海如春潮”的情景至今仍印刻在脑际。

据《武隆县志》记载，火炉民间节庆舞龙自清代开始盛行。民国时期更甚。正月初九夜开始出“龙”，至正月十五元宵夜，玩龙活动以升级“玩火龙”后达到高潮。伴随着龙队出行的还有“排灯”和挂在竹竿上的鲤鱼灯、蝴蝶灯等形象的“车灯”。另有“幺妹”（男扮女装）、“大头和尚”（头带面具）配合车灯唱词作打趣表演。

为了举办好龙灯活动，一般从腊月初就开始组建统筹的指挥班子，班子成员在群众中都很有威信，他们是热心公益活动的人士，主要任务一是筹集活动经费；二是请民间老艺人编织龙头、龙身、龙尾和各种灯饰；三是精心挑选人员组成玩龙队伍，并提早进行训练；四是组织“车灯”表演队伍；六是安排人员编织“草鞋板”（照明用品），制作“玩火龙”时燃放的“黄烟”和“铁屑钢花”；最后是组织鼓锣、唢喇班子在玩龙时热闹“场合”。

“玩龙”队伍的挑选及排练十分严格认真，队员的年龄要年轻，身体素质要好，具有吃苦耐劳精神，特别是在“玩火龙”时要经得起鞭炮炸响的威胁和钢花可能导致的轻度伤身。

玩“车灯”的一干人马，要有文艺潜质，既能说又要唱还要会表演。特别是扮“幺妹”和“大头和尚”的人员，担负着“逗乐”群众的重任，一定得有临场随机应变的表演天赋，招观看人群的喜欢。

“玩火龙”燃放的烟火（黄烟）、“铁屑钢花”制作最为精细。制作“铁屑钢花”得先找来一些烂铁锅、废旧犁铧，一点一点地砸烂碎细碾成粉末，然后混合“土火药”装进一节节竹筒里，再在竹节头上钻一小孔安放引信。燃放时大都用竹片把竹筒夹紧使用，避免发生爆裂伤人的风险。

“龙”体的编织也很有讲究，龙身大都用竹、木、纸、绢扎糊成形，“龙头”造型生动逼真，一般都是金角红舌，绿眼紫须。“龙身”以竹片编成筐状，披上精薄轻纱，红、黄绸作鳞，红、绿绸作裙。筒单一点的在竹筐上糊油纸，红笔画成鳞状，再以粗麻布连接起来。“龙尾”也用竹片编织，再进行扎糊彩绘。整个龙身长短以竹筐多少而定，多为单节，每节距离约1.5米，短的9节，长的为17节，最长的有数十节。每节用木棒插入便于玩龙者舞动。

元宵之夜“玩火龙”的活动，是春节“闹新春”群情激奋的狂欢高潮。各家各户都会提早吃了晚饭，然后扶老携幼出门奔向场镇的中心地，不少家庭除了自己全家出动，还要邀请十里八村的亲朋好友来观看，共同分享节日的喜庆欢乐。

傍晚来临后，在场镇中心要举办一个十分壮观的“画龙点睛”出龙仪式。先由活动筹备组的负责人清点龙队、车灯队、鼓乐唢喇班子、维持秩序的人员，然后公布行走的路线，再点亮每节龙身的“草鞋板”，让“龙体”光彩照人。

龙队在欢乐的人群中走在前面，另由“幺妹”和“大头和尚”领衔的车灯队伍、锣鼓唢喇班子或分列两旁，或紧追其后。当天晚上，龙队一定要走到一口水塘或水井处去“吸”水，以示龙体附水，变成为一条有水附身的出神入画的“真”龙。接下来，玩龙活动才正式开始，

训练有素的龙队在高擎“宝珠”（又称红球、绣球、珠球）者的引领和示意之下开展抬头、昂首、翻滚、折身、高攀、蜷曲、俯身、穿花等表演，一会摇头甩尾，欲抢“宝珠”，一会追逐“宝珠”，飞腾跳跃，一会左盘右旋，忽高忽低，或似飞冲云端，或似入海遨游，其磅礴的气势、凛然的身姿，把龙的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龙身两侧或其后的车灯队伍，此时也倾力展示自己的才艺，举排灯的小伙、张开蛑壳的姑娘、挑花篮的妹子、划花船的艄翁、浓妆艳抹的“幺妹”、笑容可掬的“大头和尚”和随行的小妹一边表演各自的形象，一边还要高唱“新年好、新年好，神州处处好热闹，家家户户喜盈盈，欢乐祥和笑声高”“过新年、迎新春，山河大地景色美，春潮滚滚迎春到，春满人家万事新”“迎春迎喜迎富贵，接福接寿接财神；欢天喜地过新年，载歌载舞乐翻天”等庆贺新春的歌曲。

紧随的锣鼓队唢喇队，此时也要卖力地敲锣击鼓和仰天吹奏，为玩龙的队伍喧染喜庆热闹的气氛，他们吹打的曲牌全是欢快、喜庆、激昂的《喜洋洋》《丹凤朝阳》《鲤鱼跳龙门》《步步高》《太阳红满天》等欢歌劲曲，把欢乐的场面搅动得沸沸扬扬。

龙队在街道乡间的宽阔场所，一般都要作较长时间的表演，结束之后，就是顺着行进线路去住户家庭挨家挨户拜年。各户人家把龙队拜年当作一件吉祥和喜事来接待，大都要提前准备好一个红包送给他们作利时钱。另有不少人家还会在门前摆上一些瓜子、水果和点心，有的还烧好醪糟开水，让玩龙者们品尝解渴。

玩耍“火龙”，是龙舞活动最为壮观、最为热闹、最为精彩、最富刺激的时候。乡亲们在玩“火龙”时，需要组织大量鞭炮、烟火（放黄烟）和钢花来助阵，让长长的龙体接受钢花烈火的“涅磐”，让玩龙的勇士们在满场爆响的鞭炮声、硝烟弥漫的环境中和耀眼飞泻的钢花阵里，接受头顶的鞭炮飞炸、硝烟刺鼻和灼人钢花的严苛“洗礼”。

这天晚上，人们为了观赏热闹非凡的场面，分享玩“火龙”的欢乐，大多会比往日更早的汇聚到街头或场坝，占领观赏的有利位置，一些好趣好动的人群则紧紧地追随着翻江倒海的龙队潮水般一同行进。

玩“火龙”开始后，场地上立刻变成鞭炮轰响、烟雾漫卷、钢花飞溅和人们惊叫的欢腾海洋。在此起彼伏震天动地的鼓锣和唢喇声中，成百上千枝鞭炮在龙队穿行中轰然炸响，成百上千管黄烟在场地上空弥漫，几百简自制的铁末钢花对着“玩龙“的勇士喷涌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彩花。一个个勇士们也不愧为赴汤蹈火的血性男儿，大家光着上身，下穿短裤，冒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五彩缤纷的以铁末钢屑漫天银花的闪烁中，英勇顽强地显尽出大无畏的英雄本色，时而曲身、时而蛟动、时而昂首、时而腾跃，让长龙在烈焰火阵中玩得灵动矫健、威风八面、势气如虹、神韵尽显和酣畅淋漓。

人们观看着“银龙”的肆意腾飞和玩龙勇士的勇气豪情。忘情地奔跑，忘情地欢呼，忘情地吼叫，任凭欣喜的热泪满脸流淌，让喜庆和欢乐汇聚的狂潮一浪高过一浪，把春节“闹”新春带来的吉祥和欢悦，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间，镌刻在故乡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