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

有人说，人头山是后坪乡的地标。我说，那是后坪乡的点睛之笔。

后坪乡是武隆区东北部的边陲之乡。武隆、彭水、丰都三地在此交界，山势巍巍峨峨、浩浩荡荡，溪谷潜潜伏伏、隐隐藏藏，村落星星散散、疏疏朗朗。“好个后坪乡，路远地荒凉，丰年可填肚，荒年断人肠；莫言乡民苦，磨骨种口粮，只要老命在，烧穷接福疆”。这是二十多年前我到后坪乡时听见的山歌。山歌曲调硬气，坦言一种根于血脉之中的不甘、不舍、无畏的精神。而后坪乡烙进我记忆的，还是人头山。

人头山是后坪乡文凤村与中岭村之间的一座海拔1400余米酷似人头的奇崛山头，又称伟人山、苗王山。从桐梓镇的繁荣村远眺，在每一个人的眼里人头山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差别在于高处与低处的视角变换和微妙心境。在山脊上远眺，人头山恰似我心中的马克思头影；在溪谷下翘望，人头山更像我心中的毛泽东头影，难怪人头山被不少人称作伟人山。自然的造化与人心的造像契合如一，胜景天成，实乃天下一绝。在后坪苗乡广场，远望人头山，山势巍然，跃跃欲飞。盛夏之时，山势毕显，巨头高昂，青黛凌天；春秋之际，云雾氤氲，云帽雾带，缥缈如幻；一入冬天，岚雾浓云，凛霜皑雪，难见真容。我记不清多少次去后坪乡了，人头山是历久弥新的存在。我两次登临人头山，在不一样的亲近中，体悟了自然的神奇与至美。

我第一次登临人头山，在2017年的深秋。

后坪乡刚投资100余万元修了一条沿脊而上的盘山步道，斗转之间，亭廊相接，人头山是苗乡揽胜的最佳之选。那是一个秋雨之晨，细雨霏霏，山雾迷离。撑了一把雨伞，我独自在一人从天池苗寨出发，登临人头山。在路上，我只遇见几个赶早的人。从人头山下的懒人坡开始，沿着新修的步道，我彳亍爬行，雨雾太浓，能见度约三五米，在每一个山亭廊道歇脚，都是雨雾缭绕，满目若幻。不管怎样，不到山顶我不回头。爬到半山，一个年轻小伙深裹着黄色胶布雨衣，匆匆而回，彼此相遇，都有些诧异。问过小伙，才知他是中岭村的外出务工返乡的人，人头山新修了登山步道，他也是来走新的，最美不过家乡的山水，走一遍新步道，家乡在心头就添了一分新，走南闯北就多了一分踏实。遗憾的是，步道只修到人头山的肩上，浓雾中，翘对雄奇的巨头，浮想联翩，我虽不能在此领略后坪山乡的朝烟之美，暮霞之逸，但可以感知深度的脱贫攻坚之役已让一个穷困僻远的边地之乡羽化成蝶，成了重庆市的扶贫示范乡。苗乡巨变，我站在了人头山的肩上，新时代也站在了人头山的肩上。

在人头山下的天池苗寨，我听了一个苗王舍身为山的传说。苗家祖先来到大山深处的后坪坝，由于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加之天旱连年，时常食不果腹，生活难以为继。好在麻湾洞住着麻姑仙子，她是蔡龙王的大女儿，心地善良，有一颗慈悲心，每遇灾年都会变化出谷米储藏在麻湾洞，任由苗人自行取用，但是丰收年景必须如数归还所取之谷米，没有如数归还的，定会受到麻姑仙子的惩罚。苗人在此立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耕苦耘，以诚信立身的家风世代相传。有一年，一群野猪在一头野猪王的带领下，悍闯天池苗寨，践踏庄稼，伤害人畜，让寨民苦不堪言。年过六旬的苗王毅然担当，重金聘请四乡的顶尖猎人消除野猪之患，没想到1000余斤重的野猪王，浑身油亮，刀剑不入，强悍无比，前来围捕猎人无以匹敌。苗王很无奈，只好带领寨人到麻湾洞献祭，向在洞中修行的麻姑仙子求助。麻姑仙子托梦苗王：我可以帮你消除野猪之害，但你要舍身为山，可换苗寨万年。苗王梦醒，感激万分，手持长矛闯进野猪林，直扑野猪王，麻姑仙子凌空助战。顷刻间，乱云乍起，一阵霹雳之后，苗王舍身为山将猪群镇压在山下，一双眼睛化为天池，永远呵护着苗寨。从此，这一座苗寨被称为天池苗寨。

我第二次登临苗寨，在2023年的盛夏。

夜宿天池苗寨，清晨登山，天空无云，山壑之间薄雾若带，人头山顶上也飘着一抹淡雾，东天红光初露，又是一个艳阳天。一路上，林鸟飞飞点点、嘤嘤啭啭，鸟声落处翠幕蓊郁、草木丰腴。步道上，有不少天池苗寨度假早起登山观光的游客。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近处的沟壑缠缠绵绵，道边的林木葱葱郁郁，上下天光，妙境天成。爬上山肩，红日东升，妩媚的阳光给人头山披了一层金沙。站在山肩，翘望巨石人头，心头陡生渺小之感。步道修到之处而终，是因天池苗寨人对苗王化身为山的敬仰，只许站在苗王的肩上，不许站在苗王的头上。站在苗王的肩上，我俯瞰天池苗寨，袅袅炊烟，爽爽街巷，朗朗楼阁，狺狺犬吠，声声鸡鸣，在清凉的晨光之中，交织成了一幅世外桃源的画境。远眺四野，山雄水隐，崭新的后坪乡场阳光缤纷。我看见了高峰槽，仿佛看见那一杆杆红旗，一杆杆枪……

1929年冬，中共四川省委根据中央要求，在川东地区组建四川红军第二路游击队（简称二路红军游击队）。1930年4月7日，二路红军游击队在涪陵罗云坝成立，700多名农民暴动队员和51名国民党军起义士兵参加了红军游击队，下设两个大队，四个中队，苟良歌任党代表，李鸣珂任总指挥，赵启民任前敌总指挥，赵毅君任参谋长。5月，为避免国民党涪陵驻军的重兵围攻，二路红军游击队主力由农民罗吉普、赵月明、龚海成等人带路进入后坪坝，开辟了后坪革命根据地。6月13日，二路红军游击队建立了川东地区第一个苏维埃红色政权——后坪坝苏维埃政府，政府机关设在高峰槽，赵月明选任主席，罗吉普选任副主席，并组建了后坪农民赤卫队。8月，二路红军游击队撤离后坪。在游击队撤离的第二天，桐梓区团总刘礼章纠集团丁攻打苏维埃政府，被农民赤卫队击溃。1931年6月，涪陵团防督练长汪勤生亲自带领重兵围剿后坪坝苏维埃政府，农民赤卫队奋起抵抗，敌众我寡，赵月明主席负重伤牺牲，罗吉普副主席被捕后在火炉铺英勇就义。

后坪乡是一片红色的土地、英雄的土地。而今的后坪乡，以苗王化身为山的勇气，以罗吉普慷概就义的勇毅，在脱贫攻坚之中凤凰涅槃，成为了武隆区的乡村振兴示范乡。触景生情，我感慨万千，不由赋诗《人头山》：

远眺倚天头裹雾，登临伫地力驱驽。

风言雨诉云边驷，凤翥龙骧百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