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您的位置:武隆网 > 文化 > 正文   |   2019-07-24   阅读量:

  ◇杨康

  父亲一声令下,表妹夫猛踩油门,挖掘机如一头发疯的野兽撞向老屋。老屋墙壁先是震颤一下,然后像一个病态的老人,终于抵挡不住现代机器的进攻,一扇墙轰然垮塌下来。

  哥哥发了一条朋友圈:陪伴24年的老屋,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拆屋前一天,哥哥说一定要爬到对面的山上,拍一张老屋全貌,24年的时光太不容易了,值得去纪念。

  老屋大约是1992年,由父母亲手搭建的。父亲弟兄较多,结婚成家后所分得家产有限。好几家人同住一个大院子里。图个清净,父亲决定自己另外选址重新搭建房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我们陕南农村,经济相当拮据,物质极其匮乏,要修建一座房屋,十分不易。

  父亲有魄力,说干就干。第二天和母亲一起,选定一偏僻山弯作为房屋新址便开工了。山弯处地势有限,现有的地坪根本无法满足修建房屋的要求。因此,必须再把后面的山坡挖一截出来。陕南汉中一带,地质结构复杂,山坡土少石多。父母为了开凿出一块能够修建房屋的地坪,吃尽了苦头。

  地基弄好了,就开始筑墙。墙壁两边用木板夹着,中间倒入大量黄泥,然后全靠人力夯实。这种古老的筑墙方法,在当时比较流行。土墙房屋,冬暖夏凉,一直深受人们喜爱。等着瓦片一一盖好,这座有棱有角的三间小土屋还是在当地引起不小轰动,受到左邻右舍赞赏。

  选址偏远,房屋修好以后,缺水缺电。刚开始几年,照明只能用煤油灯,吃水就吃河水。条件十分艰苦。修建房屋,父母欠下许多债。为还债,1995年左右,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四口外出打工。房屋则交由亲戚,临时看管。

  一去好多年,外出打工期间家庭遭受诸多变故。当我们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之前备受关注的土墙房屋逐渐受到冷落。周围开始流行砖房。大约2000年左右,附近修建房屋都一律红砖青瓦,没有人再用黄泥砌墙了。大家谈论起我们家房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称之为老屋。我们也在大家的谈论中,默认了这种叫法。

  那时,父亲一个人打工赚钱,只顾供我和哥哥读书,根本无力顾及其他。家境衰落,日子常常捉襟见肘,我们的老屋,在左邻右舍中显得更加颓败。看着别人家都住着窗明几净的砖房,我家还是土房,风言风语总会刺激到我们。

  父亲鼓励我们,好好读书,将来去大城市住楼房。读书那几年的日子真糟糕。虽然已经不再用煤油灯,但照明用电几乎无法满足。电压不足,灯光特别暗。遇到刮大风下大雨,常常还会停电。水土流失,以前的小河也越来越细,吃水时常面临危机。我和哥哥都暗自发誓,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去,离开这个条件艰苦的地方。

  我和哥哥先后因为读书而离开家乡,离开老屋。生活条件逐步得以改善,能住上楼房,吃上自来水,享受屋内明亮的灯光。但走得再远,还是得回去。父亲在那,父亲不愿意走。2010年春节回去,我惊讶地发现,从镇上到我们村的路变成了水泥路。以前的泥土路,记忆太深刻了。一到下雨天,鞋底就粘着厚厚的稀泥,稍微不注意就会摔倒,搞得满身泥巴。

  父亲说,这是国家出钱,村上组织修建的。等着吧,听村上说以后还会把水泥路从村里修到我家门口呢。我有点不信,但对于村里已经修了水泥路的事实,我还是由衷地感受到家乡的巨大变化。

  以前总是想着如何逃离家乡,但是看到在国家的政策支持下,家乡一点点的改善,我的思想观念也有所改变。我回家的频率更高了,几乎每次回家都会有惊喜。2013年回去,电线杆已经栽到了院坝边上。

  大概也是在那一年,村里修建了水池。利用地理位置高低落差,水可以直接通到家里。我们家结束了二十几年吃河水的历史。当白花花的水柱,从我家的水管里冒出来时,父亲真的是喜极而泣。父亲说,“看吧,看吧,我们农村也用上自来水了。”

  尤其最近几年,家乡如同一头睡醒的雄狮,忽然亢奋起来,它奋力向前,追赶着这个时代。五一假期,带着未婚妻回老家拜见长辈们。看见姑姑脚上穿着一双十分漂亮的皮鞋。我夸赞,姑姑,你这鞋子很好看呀!姑姑随口应到,我在网上买的,才一百多!

  天呐,姑姑竟然会网购了。姑姑没读过书,识字不多,平时发个短信都困难。但就是这样一个乡村大妈,竟然学会了网购。我听着姑姑津津乐道地讲,她是如何在表妹的指导下学会使用微信,邻居又是如何手把手地教她网购。真是,听得我一愣一愣的。作为我生活在偏僻、闭塞的小乡村的姑姑,竟然对网购如此熟悉,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年前某天,父亲忽然打来电话,说老屋可能要拆了。国家出了政策,对于我们当地还居住在山沟沟里的人,有两种选择,一是听从村上安排统一搬到村里的移民安置点,二是拆除破旧的老屋重新修建房屋。父亲说,还是原来的地方好,他不想搬,征求我的意见。

  我说,那就修吧。现在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我和哥哥的小日子基本能够满足。二十几年的老屋,墙壁上早已经裂开一条缝。遇到下大暴雨的时候,偶尔还会漏雨。父亲的居住条件得以改善,也是我们子女的心愿。

  趁着村里动员的这股东风,我们一鼓作气。我告诉父亲,那就拆掉老屋重新修建。我们做了个初步预算,修一层三间的砖房,大概要花五六万。父亲的话还没说完,父亲说村里说了,根据我们房屋的破损情况来评判,如果我们在原来的基础上修建的话,国家会补助我们三万元。

  我有点不相信父亲的话。特意打电话给我们村书记。最终得到确实如父亲所说的消息,我们家的房屋拆除重建的话,国家会补助三万元钱。村书记还特意告诉我,别担心,这个钱到时候由国家财政直接打到农民账户,没有中间环节,不会出现任何克扣和滞留。

  过年以前,我特意早点回去。我去村里再次核实了政策,并初步办理新建房屋相关手续。把重要事项同父亲及哥哥交代以后,我又离开家乡。

  半个月前,哥哥发来拆除房屋时他拍的现场视频。父亲一声令下,老屋在表妹夫挖掘机的进攻中,轰然倒塌。是啊,陪伴我们多年的老屋,终于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哥哥还不断发来现场施工的图片,刚才我看了一下微信群。房屋的主体基本完成,要不了多久,一座坚固、亮堂的砖房,将代替老屋重新屹立在那个山弯处。

  老屋远去,新房屹立。在新旧时光的交替中,我们一家的日子越来越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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