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法
(一)
知晓刘秋佩这个名字,大约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学校教书,一位同行朋友,乃鸭江人氏,与之闲谈,说到刘秋佩,很是佩服,觉得是武隆一个巨大的文化存在。当时我的关注点不在此,故未作深究。后因工作关系,兼职文联,渐渐关注起本土文化,刘秋佩逐渐进入我的视野。
因工作关系,我数次拜谒秋佩故居,也寻访过白云书院遗址。但因历史邈远,这些历史遗迹,都被岁月的风尘掩没,除旧居有几抹旧迹,其余都是荒烟枯草,传说中的种种,已难觅踪影。
刘秋佩的人生轨迹,其实很简单,明中叶(弘治十二年)进士,官至户部给事中。因刘谨专权,独断朝纲,朝廷乌烟瘴气,恶行苛政,充斥朝野。秋佩忍无可忍,冒死弹劾,遭杖刑谪配居庸戍边。后刘谨伏诛,被释回乡,不久启用,任职金华知府,因杖疮复发,告病还乡,创建白云书院,教书育人,寄托人生抱负。伤愈,又出任长少知府、江西按察副使,后又因杖伤复发,殁于任上。
对于刘秋佩,我一直心存疑惑,何以在如此边远贫穷之地,突兀地考中一个进士来,这背后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原因?
这个秘密,直到今年初,我的好友杨永雄先生发现了高楼刘氏家谱,谜底终于揭开。永雄在研究高楼刘氏中,无意发现了高楼刘氏家谱,并发掘出此家族另两位进士——刘岌和刘养充。并厘清了刘氏三进士的关系。刘岌乃秋佩族叔,景泰进士,早秋佩中进士四十五年,官至两朝礼部尚书,授太子太保衔。当时的太子太保是从一品官员,拿今天的话说,相当于副国级高官,就职官而言,刘岌比秋佩高出许多。刘养充,秋佩嫡孙,隆庆五年进士,晚秋佩中进士七十二年。一脉三进士,相隔逾百年。因此,秋佩中进士,绝非孤例,上承下传,形成一脉进士之风。
然而诡吊的是,在《明史》中,有秋佩而无刘岌列传。这是为什么?《明史》总撰张廷玉等人是出于何种考虑?
(二)
随着永雄追寻的深入,在刘秋佩背后一个庞大的文化家族慢慢浮出水面——高楼刘氏家族。就目今永雄找到的高楼刘氏家谱有四种之多,乃系不同支脉所编,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因保存不善,已残泐不清,经过反复比对,各有异同。其中以刘东初先生编本最为详备。刘东初,武隆人氏,乃高楼刘氏后裔,早年工作于武隆,后调涪陵工作退休,年已耄耋。余久闻其名,尔未觌面。东初先生编本,对刘氏远古流源,高楼刘氏世系传承,家族谱系的流播演变,族系支脉的迁徙去向都叙述较为清楚,不失为家谱善本。
永雄还搜到与高楼刘氏家族的相关史料,计有冉光海先生主编的《涪陵历史人物》,李胜先生的《涪陵地方文化》,以及刘秋佩的《白云书院记》《劾逆党刘谨疏》等。这些就是研究高楼刘氏的史料依据。
让我惊奇的是,高楼刘氏在明代117年间,连续考中三名进士,在这闭塞的乌江流域,应是一个石破惊天的文化奇观。三人中或因官声、或以政举、或靠异德都能青史留名,犹以秋佩入籍《明史》。这事如果发生在文风鼎炽的江南大地,或出现在历史厚重的三秦古都,都不足为奇。但在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文化封闭的武隆高楼,出现这一文化奇观,无异于天外传奇。
更为惊奇的是,高楼刘氏家族,上溯元明,下及清末民初,前后近五、六百年的历史,家族兴旺,文风鼎盛,代代不衰。这在中国历史长河中,也是一个少有的异数。虽然明朝养充之后,高楼刘氏再无人中进士,点翰林。但余风流韵,缕缕不绝。考秀才、中举人、拨恩贡,科举场中屡见不鲜;虽再未出高官大僚,但或知府、或知县、或教谕,官场宦海也人才辈出。直到今天,高楼刘氏后人,仍活跃于社会舞台,或习文、或从政、或经商,都小有成就,虽不及当年辉煌,但仍属俊彦贤杰。我与其中几位素有交往,从他们身上,不时感觉到一股奇异之风,若明若暗,若隐若显,也许这就是这股远古进士遗风吧。我也忝列刘氏后裔,虽不是高楼刘氏,但作为“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刘氏族人,也为之感到骄傲和自豪。
古人云“富不过三代”。高楼刘氏从明朝至今,历经四五百年沧桑,大约也有十多代人了吧,一直文风炽盛,人才辈出。那么,支撑这个家族繁盛不衰的灵魂是什么?我想就是这一脉好学上进的进士之风吧。
在中国历史上,晚清名臣曾国藩,以家教家风名重海内外,但其家族也只延续了五六代人,至民国曾昭伦、曾昭谲、曾宪植之后,家族人才渐渐式微,至今已籍籍无名了。而高楼刘氏家族能靠明代进士之风的影响,薪尽火传,遗风流韵,代代相习。读书好学永远成为这个家族长盛不衰的精神灵魂。这缕进士遗风,以强大的气场,氤氲于高楼刘氏后人的上空,如暗夜的灯塔,黎明的霞光,引领着高楼刘氏后人前行之路。
追怀述古,揽史幽情。细细品味刘氏三进士对后人的影响,是很有意思的。试想,一个深居边隅的家族,能在一百年之内,先后考中三名进士,这已是一个惊人之举。而这一奇迹的出现,绝非偶然,任何偶然的背后都蕴涵着必然之因。除了这个家族有良好的经济支撑外,更为关键的是它内在的精神动力,这股精神动力就是文化基因的传承。或者说,从刘文宣中举到刘岌中进士开始,进而刘秋佩和刘养充祖孙的跟进,形成了一个坚固而稳定的文化链条,这个链条以高端的进士之风,形成了家族的精神标高,给后辈“学而优则仕”,树立了典范意义。
刘岌首中进士,并任职中枢,开了读书入仕的风气之先;继之秋佩步其后尘,进一步强化了家族读书上进的理念;进而养充再次金榜题名,这虽是高楼刘氏家族的进士余绪,但它对这股进士遗风的固化传承,起到了定鼎扎基的作用。从此,这股进士遗风,相与传承,不绝如缕,连绵不断,流风所及,影响深远。
我们再逐一审视三人的行藏轨迹,不难发现,三个人的为人、为官、为政、个性都有很大不同。
刘岌虽首中进士,任职礼部尚书,官居一品,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会为人、会做官、会来事的无为官员。说难听一点,他就是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平庸官僚。官声虽好,但政绩乏善可陈;人缘虽广,却无振聋发聩之音。这估计就是张廷玉等人未将其纳入《明史》列传的原因吧。
秋佩继中进士,官至户部给事中,后任金华知府、长沙知府、江西按察副史。就职官而言,只是一个中级官员,但他以其佳行懿德,直言敢谏,名垂青史。
养充乃高楼刘氏最后一名进士。先后在州县任职,后到兰州主持军务。因史料厥如,政绩待不可考。但他每为官一处,勤政爱民,清廉自许。为刘氏家族进士遗风的传承,起到了固本强基的作用。
高楼刘氏一脉的进士遗风,离经五百余年,代不乏人。这一起伏绵延的遗风,犹如逶迤绵亘、层恋叠嶂的大娄山脉,气象万千,高耸于乌江之畔,成为一道雄奇崔嵬的人文风景。
(三)
细细品味这一历史现象,高楼刘氏一脉,如一轴舒徐优缓的文化长卷,徐徐展开。它舒展而缤纷,丰盈而饱满,温润而奔放。在这幅文化长卷里,既有泼墨皴染、豪放大气的写意;也有精雕细凿、纤毫毕显的工笔;更有线条疏朗、简劲有力的线描。这幅文化长卷,从景泰五年刘岌高中进士展开,至清朝,到民国直至今天,历经五、六百年风雨,跨越几个朝代,恰似一幅缤纷多姿的《清明上河图》。是任何丹青妙手都无法仿制的绝品。
高楼刘氏的这缕进士遗风,更犹如一簇葳蕤蓬茸的长藤,枝繁叶茂,花团锦簇,构成了一抹令人赏心悦目的惬意风景。这缕文化长藤,以刘岌、刘秋佩、刘养充三进士为主茎,其余刘氏子弟,就像藤蔓于主茎上的累累硕果,珠珠串串,丰盈而沛然,琳琅而多姿,辉映着高楼刘氏家族的荣光——
刘文宣,秋佩祖父,宣德丙午举人。任云南昆明知县。
刘智懋,秋佩父亲,天顺己卯举人。任四川长宁县教谕。
刘岌,秋佩族叔,景泰五年进士,任礼部尚书,授太子太保衔。
刘秋佩,弘治十二年进士,任户部给事中、金华知府、长少知府、江西按察副使。
刘步武,秋佩长子,嘉庆十年举人,任湖广宣承知县。
刘承武,秋佩次子,养充之父,嘉庆辛卯举人。任云南寻甸别驾,广西柳州府同知。
刘养充,秋佩之孙,隆庆五年进士。先后任山西韩城知县、河南祥符知县、太康知县、广西道御史,陕西临巩(兰州)兵备道。
刘养栋,秋佩之孙,举人。外放它地知县。
刘养廉,秋佩之孙,拨为岁贡。外放它地知县。
刘衍均,秋佩后人,清朝举人。外放它地知县。
刘晋,秋佩后人,清朝知县。
以上名录,仅是高楼刘氏人才的管中窥豹。由于史料缺乏,还有大量人物未列。举隅表暴,略见一斑。仅从这个名单已可看出,以秋佩为中心,上延下展,呈现出“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的宏大景象。三位进士的出现,并非偶然的孤例。它前有铺垫,后有烘托,在几座孤峰兀立之下,有一个庞大的社会基座。一个由大大小小人才垒成的文化高原,正因为有这列峰峦丘壑的文化高原,才托起了三进士的孤峰独耀。相反,在刘氏三进士的高峰引领下,这缕进士遗风,根肥藤壮,叶阔丰润,藤蔓袅萝,枝条掩映,历数代而不衰。其内核是这缕好学上进的进士遗风,植入了家族的灵魂深处,融进了高楼刘氏后人的遗传基因,变为了家族的家风遗训,从而保证了高楼刘氏数百年长盛不衰的秘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