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明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又是一年清明节,一束束白菊花,一缕缕飘荡的青烟,一丝丝的细雨,带着人们厚重的怀念,追忆生命中那些远去的人。
在我的记忆里,最早离开去远方的人,是我的大孃。听父亲讲过,大孃年幼时,不小心摔伤了,腿脚留下残疾,所以终身未嫁。她年轻时,跟我父母亲住在一起,帮助打理家务,照顾小孩。小时候,大多数时间是大孃照料我。我像一只小猴儿,有些淘气、顽皮,时常在她的怀里活蹦乱跳的,偶尔尽然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她柔弱的双肩犹如一座松软的坐骑,任我爬上爬下,来去自由。不管我有多么的骄横、淘气,她总是笑呵呵,轻声细语的跟我说话,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六岁多,我进入岩脚祠堂的大队小学,大孃就离开我们,我被四孃接到古镇羊角碛的家,跟他们住在一起。大孃离开后,我三天两头跟母亲、父亲吵着闹着,要去羊角碛见大孃,父亲赶场带我去看过一次,我见到大孃十分兴奋,大孃拉住我的手,把我拥入怀里,我像一只离散的鸟儿回到母亲身边,紧紧地依偎在她怀里,不愿离开,跟大孃一起住了些日子。
改革开放那年夏天,大孃肚子疼痛,躺在床上,茶不思饭不想,这样持续了好几天。当时交通不便,仅有涪陵轮船公司的川陵客船,班次仅有两趟,出行很不方便。我跟四孃、堂哥一块送大孃上了客船,由堂哥护送大孃去县城医院。从那时起,大孃的身体每况愈下,终究没有抵得过那无情的病魔,离开我去了远方。
记得小学时,每当我读到课文《我的伯父鲁迅先生》,就会想到我的伯父。我的伯父是一个极其平凡的人,虽然无法跟鲁迅先生比,但他在解放前就是一个教书先生,刚解放经过政府开办的青干班的学习和改造,洗心革面仍然留在学校里教书。他在偏远的高山学校教书,每年仅有寒暑假,才回到老家与伯母、堂哥团聚。
夏天的夜晚,凉风习习,皎洁的月光散落一地。我躺在街沿的石板上,抬头望天空,星星不停地向我眨着眼睛。旁边,伯父坐在长板凳上,点燃一支香烟,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儿。伯父丢掉手中的烟头,抖擞精神,绘声绘色地讲西游里的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和唐僧,讲三国里的张飞、刘备、曹操和诸葛亮,讲水浒里的林冲、吴用、武松和宋江,我眯着眼儿,听得津津有味,跟着故事里的那些人走南闯北、叱咤风云......不知不觉月儿落在堂屋上空黄角树伸出的手掌里。
寒来暑往,我老爱扳起指头数着日子,盼望假期来临。因为放寒暑假,伯父就会回来,他会给我带糖果、饼干、扑克还有我最喜欢的小人书。我喜滋滋的吃着水果糖,捧着小人书,认不得的字儿,弄不明白的词儿,我都会把小嘴贴近伯父的耳根子问这问那,他不厌其烦的给我讲有关的故事或者典故或者打比方,让我理解得透彻,弄个明白。闲暇之余,伯父端来小板凳、小桌子,我两对坐着,他教我扑克的玩法“凑二十四点”“跑得快”和“拱猪”,我最喜欢需要动脑筋,运用加减乘除法的“凑二十四点”。后来,我读初中、高中特别喜欢数学,每学期数学考试成绩都稳居全年级第一名,这里边一定有伯父的功劳。
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伯父对我如此情有独钟。伯父仅有一个儿子--我的堂哥,刚好比我大十岁。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是教师的伯母就被病魔赶走去了远方,留下孤苦伶仃的堂哥。堂哥十七岁初中毕业,一个人回到老家居住,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挣工分,分口粮,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伯父很少回家,对堂哥的管教自然也很少。伯父是一个急性子,爆脾气,固执倔强,三句话不对就火冒三丈。他每次回到家里,看见堂哥这不顺眼,那也不顺眼,有时破口大骂,有时拳脚相加,还把家里的粮食关锁起来,弄得堂哥越来越不听他的话。当然,堂哥是有一些自由散漫,但也算一个乖巧的人。堂哥稍大一点了,遇到伯父的责难,不会退缩的,竟敢跟伯父对着干,有时候互怼起来,大动干戈,要在旁人的劝解下才会停息下来。他们好像是上辈子结下了什么冤仇,这辈子来要了结一样。父子向背,水火不容,两人心里像寒冷的冬天,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过着三九严寒的日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伯父退休告老还乡,下田耙田,染上了钩端螺旋体病,没有及时去医院治疗,也离开我们,走向了远方。
四年前,年过八旬的父母亲,也离我远去了。在爬满思念的清明,如潮水般的念想撞击着我的心,我写给了母亲一首小诗:春天来了/你却走了/不管岸边的柳绿/还是翠鸣的鸟儿/即便是家乡/那满山遍野的映山红/你也绝不回头/看一眼最爱的花儿...你远走了/春天却留下了。
忆起亲人们的那份情,那份爱,我的眼眶湿漉漉的,心窝热乎乎的,身子暖暖的。
我的亲人啊!你的音容,你的笑貌,你的温暖,就是那无形的印记永远在我心灵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