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友仁
俗话说。“进了腊月门,转眼就是年”。一进腊月,春节的脚步便越来越近,年味也就越来越浓。故乡的腊月,不仅属于那些年幼天真的少儿少女,还属于村寨里一个个操持家务勤劳能干的女人,属于一个个继承传统遵风守俗的男子汉,为他(她)们一个展示自已本领和才华的大舞台。
——题记
母亲的腊月
我的故乡在乌江北岸崇山峻岭中的“火炉铺”,那是有着千年历史的“汉唐古道”上一个最大的驿站。每年的腊月和春节期间,故乡都洋溢着悠久的古风、淳朴的习俗、浓郁的民情。
自我记事起,母亲在腊月总是忙碌的。她娇小的身驱、灵巧的双手,饱经岁月沧桑的容颜,把山乡的腊月捣鼓得甜甜蜜蜜、欢欢喜喜、闹闹热热。
在那段时日里,贤惠能干的母亲知道,自已长年外出打工的丈夫要回家过年,远在他乡求学的、上班的儿女要回家团聚,亲人们回来图的是过一个团圆年、幸福年、吉祥年,自己辛苦的付出是值得的。
母亲像村里所有精明能干的女人们一样,都知道腊月的日子是数着手指拇过的,那飞快的光阴眨个眼睛就是一天,如果事先没有个谋划,眨眼就到了过年的时候。因此,在她的心里有一个清晰的时间表,一个个精细地盘算,把每一天都安排得挤挤满满的。
清早,母亲会迅速穿好衣服、拴上围腰、系上袖套,立刻手脚不停地忙碌起来。从清早到晚上,我们家和村村寨寨各家各户总是有着最平凡、最温暖的烟火气。
过了腊月初三,母亲最为操心的是哪天请杀猪匠刘老三过来杀过年猪,请三亲六戚和四邻好友来打个堆、吃回酒,感谢大家对自家的帮助和照顾。等杀了过年猪办了刨汤宴席后,不忘反复洗净猪小肠,再从剩下的猪肉上剜下一坨坨筋瘦肉和一块块肥油条,切细后灌制成腊香肠。香肠花了半天灌好之后,还要到屋后的山林上去砍柏树枝桠,在火塘边搭好炕架,烧起微火慢慢进行熏制。
到了腊初八,母亲会做腊八粥与孩子们品尝。从初九开始,便开始投入到发醪糟、煮豆豉、做霉豆腐,或泡些糯米准备推“汤圆”的忙碌中。发醪糟、煮豆豉、做霉豆腐、做“汤圆”是山村农家必备的过年货,所用食品的糯米、黄豆,一律要选用上等的原料。母亲是个十分讲究的人,她会把糯米筛了又筛去其渣尘,把黄豆择了又择去其杂物。在发醪糟、煮豆豉、做霉豆腐的过程中,虽然程序复杂,要求非常之高。她的做工总是十分的精细。比如发醪糟时,她就特别注意米粒的温度,曲药搭配的比例,在煮豆豉、做霉豆腐时也对火候的掌握、温度的调节、箩筐的保温做到仔细的检查,这一套套传统的制作技艺不比现代化工厂里的技术工人差一分一毫。
母亲精心打扮的腊月还远不止这些。在我们居住的村寨里,她是操持家务的行家里手,也是心里要强脸上要面子的一个人。除了做香肠、炕腊肉、发醪糟、煮豆豉等大众美食那些基本的功夫外,她还要玩些引起众人惊叹的花样来。
比如现今许多乡间快要失传的熬制“包谷麻糖”“红苕麻糖”和制作“酥食”的手艺,母亲也不陌生。为了熬好各种“麻糖”做出“酥食”,心细的母亲在事前都要悄悄地先向老辈人虚心请教,一点点抠住那些“过筋过脉”的细节,然后才出手制作。如要熬制“红苕麻糖”,首要的是选好从地里挖回家的红苕,那些个头小的、挖烂发霉的、带有虫眼疤痕的一个都不要。然后用水洗干净削去皮子,加高温将其煮烂,再滤去残渣,让液出的浆汁用猛火慢煎,最后熬成浓香清甜、成色泛有金黄的“麻糖”来。有了“麻糖”之后,她又炒好几锅用阴米作的米籽泡、糯米泡和黄豆,再配上核桃仁、白芝麻、酥麻粒等物,做成乡间稀有可贵的各种各样“麻饼”来。在加工“酥食”的过程中,母亲也是坚持用上等的糯米作原料,先提前浸泡两天,用山泉水淘洗去杂质,晾干后倒入铁锅内加温炒熟,用石磨一把一把地磨成细细柔柔的米面,然后加入适量的白糖、香油,反复用力将米面进行揉搓匀净,再倒进一个个土制的模具“盒”子里,压制成带有“牡丹花开”“双凤朝阳”等精致图案,外形美观、香甜酥润又爽口的民间稀有美食。
临近除夕的前几天,母亲又开始为除夕之夜的菜肴作盘算,通常要把荤菜素菜一齐来通盘考虑,一般的荤菜起码要有七八样,除了鸡鸭鱼和羊肉牛肉,什么烧白、粉蒸肉、红烧肉、洗沙肉、油炸酥肉、香酥排骨、猪蹄膀煨粉条汤是少不了的,素菜之类尽量利用家庭菜园子里自己种的。泡黄豆推豆腐临时加工都来得及。同时还不会忘记乡间的旧俗,要备办一些过年时自己吃或待承客人的甜品糕点,尽管当下城里乡下的超市、小店里有许许多多的方便吃货,但她们认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能买得到,最好是尽量由自已亲手操办的才算得上称心如意。因此除了“麻饼”“酥食”之外,还得蒸些一些米糕之类什么的,于是便想法到药铺找来“食红”(一种食用颜料),在米糕面上打印出“樱花盛开”、“福寿盈门”之类的吉祥图案,让此既好吃又美观,那才算是最有过年的味道。
腊月二十过后,父亲和村寨一些外出务工的男人都陆陆续续回了家,此时母亲脸上心窝里会绽放出美艳鲜亮的花朵, 经过与父亲缠绵地温存,仿佛一夜之间突然从精明要强变得柔润妩媚起来,前段时间风风火火显现出的“女汉子”气已无影无踪,不过,她仍是家里过年的总设计师,决定还要抓紧时间赶个年集。她会偎在父亲的宽壮的怀里与其作认真的商量,一一列出赶场要办的事项,什么过除夕办家宴需差的稀奇菜蔬、时新物品还得去买,什么门前挂的灯笼、贴的春联、娃二放的烟花炮仗、过年守夜的瓜子花生糖果香烟全都考虑于中。
第二天,她会和父亲亲昵地早早出门,到了场镇,就在拥拥挤挤置办年货的人流中奔走,看商品,瞧式样,挑挑选选,然后与商家砍价钱。在商店里为自已选一两套时尚的服装,买一双漂亮的皮鞋,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家。
父亲的年节
父亲从青年时代开始,就是村里兄弟伙中的主心骨,他为人热情友善、坦诚仗义、有豪气有担当。同时还是村里出名的“文秀才”,学有吹拉弹唱一套本领,又有很强的凝聚力和组织才能。早年间,曾在村里当过几年农业社的干部,前些年才带着一群手艺人外出到浙江、福建从事建筑行业的木工业务。每年的腊月底,他都要雷打动地不远千里回家与亲人团聚,另外还要组织乡亲们开展一系列的春节文体活动。
村里的大人小孩从进入腊月之后,也早早地盼望远在他乡的父亲回村,特别是村支书王桂花和村主任刘二叔们,都想早点在过年前与回家过年的父亲开会把各项文体活动定下来,把村里传承上百年的龙舞车灯队伍组织起来,在年节里热热闹闹地举办诸如传统的“抢财神”“追鸭子”“猪八戒抢媳妇”“玩龙灯”和开展打“耍锣鼓”比赛。除在村里开展之后,还要去场镇上参加镇里组织的“乡间民俗过大年”的汇演活动,显示村民的身手,为村寨扬名,为父老乡亲争光添彩。
自从父亲回家之后,我家的院子白天黑夜就热闹起来,它成了乡亲们聚会议事的场所。常有村里的一些长辈来与他商量如何开展“玩龙”“玩车灯”的事。再就是由父亲出面请来这些外出经商、回乡创业和务工发了财的兄弟伙们,动员大家要“不忘故土,回报乡梓”,用实际行动作些捐资筹款,解决村里春节开展各项活动开支的经费。
母亲虽是个村妇,却是乡间出名的通情达理之人,因此父亲从心里特别感谢母亲的大量和宽容,更加一门心思忘我地扑到年节活动上去。
接下来父亲开始抓“玩龙”“玩车灯”之事。“玩龙”“玩车灯”是春节活动的重头戏,首先是发动一批青壮汉子参加玩龙队作队员,再次是委托村妇女主任罗二嫂组织“车灯队”。等这些事搞停当之后,父亲亲自到南川去请民间老艺人编制“龙头”,带回来后再发动村里会篾工活的张老幺、李大伯,砍来斑竹编织“龙身”“龙尾”和“排灯”,扯来麻布将“龙头”“龙身”和“龙尾”连接起来。那段时间,父亲这个民选的春节活动“总指挥”不忘自己职责,从早到黑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和王支书刘主任罗二嫂检查“车灯队”、鼓乐唢呐班子排练情况、一边还要组织村民制作点亮龙头龙身的“草鞋板”,用竹节、土火药和铁砂制作玩“火龙”的烟花炮仗,然后自已带着“龙队”到放了寒假的村小球场上进行训练。
腊月尾上的十来天,父亲和村里的乡亲们就是这样风风火火忙忙碌碌地过来的。
正月初一一过,村里各项文体活动陆续开展,迅速把乡亲们带进一波又一波激情洋溢的欢欣愉悦之中。
按照旧俗,初九为“出龙”的吉祥日,村里事先就告之乡亲父老,大家出门观看龙舞车灯时要紧锁家屋,管好小孩,遵守秩序,防止踩踏事故发生。“玩龙”活动是春节期间热烈隆重大喜大庆的群众节日,大人小孩都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特别是小孩子们最为高兴,他们既能看到热闹的场面,听到震天的锣鼓唢喇,最为稀奇的是目睹“大头和尚”嬉戏逗趣“幺妹”、双方打情骂俏的搞笑情景,共同分享节日的喜庆欢乐。训练有素的龙队在高擎“宝珠”(又称红球、绣球、珠球)者的引领和示意之下开展抬头、昂首、翻滚、折身、高攀、蜷曲、俯身、穿花等表演,一会摇头甩尾,欲抢“宝珠”,一会追逐“宝珠”,飞腾跳跃,一会左盘右旋,忽高忽沦,或似飞冲云端,或似入海遨游,其磅礴的气势、凛然的身姿,把龙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紧随的锣鼓队唢喇队,此时也卖力地敲锣击鼓和仰天吹奏,为玩龙的队伍喧染喜庆热闹的气氛。玩耍“火龙”, 是龙舞活动最为壮观、最为热闹、最为精彩、最富刺激的时候。鞭炮在不停地炸响、钢花在半空闪亮,烟火(放黄烟)把整个场面笼罩在一片梦幻之中,玩龙的勇士们在满场爆响的鞭炮声、硝烟弥漫的环境中和耀眼飞泻的钢花阵里,时而曲身、时而蛟动、时而昂首、时而腾跃,让长龙在烈焰火阵中玩得灵动矫健、威风八面、势气如虹、神韵尽显和酣畅淋漓,把村小的球场舞动成了万人欢腾的海洋……
一个腊月,一个年节,故乡的村寨总会在许多像母亲一样辛勤操劳的女人和许多像父亲一样奔波忙碌的男人的奉献中过得团团圆圆、甜甜蜜蜜、红红火火、喜气洋洋、有滋有味、吉祥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