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旭
秋日,踏上武隆山地。车子沿乌江上溯。茂密的树木在恍惚中后退,隐约的记忆渐次清晰。奔腾的乌江,在峡谷里蜿蜒,绝壁像书页。朝代依次铺开,李白哀怨“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杜甫惊呼“众水会万涪,瞿塘争一门”、刘禹锡悲歌“巴山楚水凄凉地”……诗人们迤逦而来,用竹简上千年长成的文字写诗,等着我们翻看。
曾经,万山铸就牢笼。乌鸦,栖在渡口;巴人,在峭壁上拉纤;诗人,愁眉深锁仰天浩叹。雷霆击碎沉默,却击不碎苦闷,鸟鸣打破幽静,却打不破寂寞。
那仅仅属于遥远的回忆。
而今,一切都超越了想象。我怀抱莫大的激情走进武隆,走进一首不是用文字而是用奇山异水写出的无与伦比的诗篇,一首让一千年前的伟大诗人会遗憾自己的缺席的诗篇。
一条乌江,以及十二条次级河流,在将武陵山与大娄山截然割裂的同时,将处于两山褶皱地带的武隆分为若干高山峡谷。峻岭深壑把武隆人禁锢在一方方狭小天地。蜀黔屏障挡住了山里人的视线。“好个武隆县,衙门像猪圈。大堂打板子,河边听得见”的民谣,把武隆形容得渺小而猥琐。
武隆七山一水两分田,土地金贵而贫瘠。自古刀耕火种,人们汗水摔成八瓣也弄不出几粒粮食。主食苞谷只有鸡头大,俗称“鸡脑壳”,壮汉一顿就能吃掉半亩地收成。赤贫的山民没有被盖,就钻在玉米壳子里睡觉,俗名“冲壳子”。“武隆”于是成为贫穷与落后的代名词。“养儿不用教,武隆走一遭”,说的是让不懂事的娃儿,到武隆的穷山恶水走一遭,回去就懂事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武隆人开始脱贫攻坚。山里人淳朴,有的是力气,每天挖山不止,土里刨食。然而老天似乎并不看好这里的子民。武隆人的福禄依旧跟土地一样单薄。
武隆史料记得明白:境内有“山形如龙”,“逶迤修回”,武隆人因而自认姓龙,渴望“飞龙在天”。一场全县性“武隆发展大讨论”,得出武隆优势就在武隆山水的结论,一改旅游不富财政的狭隘观念,坚定而响亮地提出了旅游强县战略,将旅游业作为武隆立县之本。
武隆集大娄山脉之雄,武陵风光之秀,乌江画廊之幽,被誉为“中国武隆公园”、世界喀斯特生态博物馆。仙女山拥有的世界规模最大、最高的串珠式天生桥群--天生三桥;地质奇观--龙水峡地缝;芙蓉洞、芙蓉江、白马山、后坪天坑的山、水、泉、洞、峡等风格各异的自然景观,无不让人叹为观止。其中,天生三桥是亚洲最大的天生桥群。桥的高度、宽度、跨度皆在两、三百米以上。三桥平行横跨峡谷,将两岸山体连在一起,气势磅礴,高耸云天,是“世界天生桥群之最”。龙水峡地缝式峡谷,长五公里,最深达五百米。幽深曲折,壁立千仞,仰望一线蓝天,峰矗云涌,加上悬瀑流泉,潭碧涧清,翠竹婆娑,茂林摇曳,徜徉谷中,绝壁、涡穴、裂点、浅滩、崩塌、瀑布、泉水、洞穴等多种地质遗迹尽收眼底。俯仰之间,不由顿生轮回之感。仰望壁立千仞,天光曦微,让人昏昏然不知身之何处。观龙水峡地缝,可知百万年地质变化,仿佛在一日之中穿越宇宙万古。
面积一百平方公里,平均海拔近两千米,森林面积三十多万亩,天然草原十多万亩的仙女山国家森林公园。作为重庆周边最大的高山草原,因为夏季的凉爽宜人被称作“山城夏宫”,因为市镇建筑的北欧风格被称作“东方瑞士”。我们来时,正是阳光明媚的下午,辽阔的草原上一片葱茏,蓝天白云下,到处纤尘不染,空气清新,沁人心脾。老年人在相携散步;儿童们在放风筝;青年男女在拍婚纱照,不愧是“落在凡间的伊甸园”。
2007年,武隆喀斯特以景观资源的独特性、完整性和原始性、“以其无与伦比的美学价值和重要科考价值”在第31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全票通过,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武隆由此走上了将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转化为经济资源,以旅游促进人流、物流和地方经济,促进农民脱贫的绿色崛起之路。旅游业从无到有、由小到大,成为全县经济的支柱产业。全县旅游接待人次以最初24.2%到近年30.5%的年均增长扶摇直上。旅游与经济良性互动,全县经济突飞猛进。二十年来GDP总量翻了四翻多。地方财政收入增加55.9倍,公共财政预算收入增加33.2倍,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13.4倍。
千年的历史仿佛一晃而过。今日的武隆已是高楼夹江的现代新城,市镇以及偏远山村的安宁洁净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
大自然对人类的恩赐,人类常常视而不见,不知珍惜利用,甚至制造了无数野蛮愚蠢的生态灾难,把金山银山“改造”成了穷山恶水。武隆人以成功的实践,不容置疑地证明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想,这该是武隆人、也是他们带给无数饱受生态困扰中的人们的最大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