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隆赐我好妻子
您的位置:武隆网 > 文化 > 正文   |   2018-09-26   阅读量:

  ◇武陵渔

  每当我怀念爱妻肖永贤时,无端的就会想起那个善于变脸的女人程淑君。

  在我未满两岁时,媒婆把她的庚贴(生辰八字)送到我家,她就成了我未来的妻子。从此,她家修建房屋,我家无偿支援木料;她家办红白喜事,我家送大礼。但她长得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我全然不知。直到解放后,我到街上读高级小学,把中午的伙食搭在她家,第一次看见大我一岁的她,很是失望,皮肤黝黑且不说,衣服补的疤也不细密,小伙伴们劝我丢掉她,但父母说这样的人忠实可靠,不会变心。因当年我只十三岁,不急于谈婚论嫁,就把此事搁置起来。也许是我成绩优异,又当选学生会副主席,她对我特别关爱,中午那顿饭做得特别好,还有意让我知道她拒绝了街上一家人求婚。

  一年后,我跳级升学,到长寿县城读初中、中师,她在家乡修路,给我写信说,想到心上人走这条路去读书,我干起来特别有劲。虽然有许多错别字,但感情还是真挚的,我不忍丢掉她。

  中师毕业,我到武隆教书。第一次回长寿,给她买了一套衣服,拍了一张结婚似的双人照,题词“花好月圆”。返回武隆白果小学,她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动情地说,我们好比牛郎织女,一年才会一次,我回信赋诗一首:七夕相会赖鹊桥,河汉滚滚涟漪长。愿为凌空比翼鸟,朝朝暮暮偕翱翔。

  第二次回长寿,给她买了套衣服,拍了一张结婚似的双人照,题词“鹊桥巧渡”。返回武隆大水小学收到她第一封信说,在船码头,目送您乘的江都轮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才离开,当时我想,您何时才能回来和我相会呢。

  我回信赋诗一首:执手相看泪眼红,独登江都一飘蓬,极目水流天际处,何时浮萍再回头。

  1962年,第三次回长寿,她突然变脸,像苏季子的妻子一样对我不理不睬,我满怀狐疑返回武隆龙坝小学,从一位血亲来信中知道真相:一个女儿十岁大的二婚头伙食团长,用两斤米票作诱饵在她身上播了种,以后她从野鸡变成续弦。我奋笔赋诗曰:食不果腹叹缺粮,季子归来品炎凉。委身老翁吃饱饭,山盟海逝去他娘。

  她背叛爱情,对我的打击是很大的,为了减轻痛苦,常开玩笑取乐。那天老教师王大姐补好衣服送来,我打趣道,人活二十五,衣破无人补。大姐,这辈子给我补衣服吧。她一拳打在我背上说,想得美。灾年营养极差,骨多肉少,反而把她手打痛了。她又说,我们荣升瘦骨嶙峋的,好可怜啊,该找个媳妇了。这本来是句玩笑话,但寒假她从羊角酱园王二孃家归来,见面就说,酱园会计肖永贤正寻偶,你不要嫌弃人家,她娘死得早,左眼染疾,未及时治疗,留有疤痕。都这步田地了,有女人就好,哪里管她是西施还是无盐呢。立即写了封极短的求爱信:我期待含苞的蓓蕾,美丽的鲜花愿为我开放吗?信寄出后,很快得到肯定回答。麦收放假,我正好去相亲,但好衣服灾年换粮食吃了,补疤衣服都很少,那里有相亲的拜客衫呢?幸好王大姐的丈夫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农村劳动,他那套干部服还压在大姐箱底,她翻出来让我穿上还基本合身。为了节省一元船费我从龙坝步行七八十里,到武隆再乘船下羊角。到了酱园已是薄暮时分,王二孃很仁慈,她说,罗老师,会计下乡了,您暂住我家。说完为我煮了一海碗放有很多香油的面条,外加两个鸡蛋。我已有两三年没吃这样的美食了。敞开肚子大快朵颐。吃罢不久,会计回来了,在明亮的煤油灯下,看见她左眼果然有疤痕,但皮肤比变脸女人白,还有点城镇风味,我当然不嫌弃。她对我说,即使您以后讨口要饭我都不变心,一辈子跟着您。

  带着美好的承诺回到龙坝,王大姐又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夫妻感情,更多的是在婚后培养,赶快结婚吧。

  我听从了王大姐的话,临近暑假,肖永贤到学校来,我背着她趟过河水,到龙坝公社领取了结婚证,了却了我的终身大事。谁知同我关系极好的吴领导,私下责备我,“处理品”到处都找得到,你何必这样心急呢?面对领导的责备,我默默无言。

  领着妻子回到长寿农村老家,她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像久别重逢的亲闺女一样,长时间喁喁私语起来,我心里喜滋滋的。大跃进搞移民并村,家具全部损失了。石磨是农户必不可少的,六七里以外姐姐搬家留下一石磨,她像男子汉一样,拿着杠子绳索和我一起把石磨抬回来了,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住了七天,起身返武隆,母亲像送别远嫁的闺女,送了一程又一程。

  返回武隆龙坝小学,她调到土坎酒厂,涨了工资。从此,我穿的衣服一套一套的,四季分明,根本不穿补疤衣服了。我买不到猪油、白糖,她买好后给我带来。吃得好,穿得好,我很快恢复到灾年前的小伙子模样。吴领导改口说,恭贺您找了个既会理家又会疼人的好妻子,我拱着手说,同喜同喜。

  结婚三年后,1966年爆发文化大革命,我蒙冤进了牛棚,有百多名难友。不久,频频传来让人恶心的消息,徐某的妻子“将货买钱”,干起了拉客的勾当;段某的妻子跑新疆,与一个造反派头头姘居;秦某的妻子走正道,和他正二八经离了婚……。

  想到妻子有孕在身,又带着蹒跚学步的长子,我从三十五元工资中带回去二十元,自己独用十五元。不久妻子带来一件新织的毛衣,并吩咐我说,以后每月只带十五元回去,劳动强度大,自己注意增加营养。难友们都羡慕我有个好妻子。

  经过说理斗争,半年后冲出牛棚,我调到火炉关庙小学教戴帽初中班语文。并非王婆卖瓜,矮子当中选将军,在火炉地区,我算得上名牌语文教师。但交际能力极差,关庙距土坎百余里,往来全靠步行,两儿两女脚跟脚降临我家,妻子一人已不堪重负,调在一起完全合情合理,但我这个男子汉却无能为力。恰好火炉高文教在羊角当过宣传委员,妻子帮他清过档案,她来到火炉,以不容推辞的口吻说,高政府(羊角人民对他的的敬称),这个忙您非帮不可。他连声答应,一定,一定,您要做好羊角方面的工作。羊角陈文教听说我想调到土坎,给他的同仁说,等他来,我们好去打酒(当时的酒要开后门才打得到)。就这样,1973年春,我顺利调到土坎小学教书,不久又调至土坎中学教高中语文。

  一家人团聚了,不再一锅费柴,两锅费米,经济宽裕了,她没忘记远在长寿农村的母亲,为她买冰糖,缝白绸衣服。妻子孝敬婆母的美德,在家乡几乎家喻户晓。

  这期间,我有两次机会调进武隆中学任教,1990年,全武隆十所单设中学优质课竞赛我得了第一名,又要调我到教研室,这对一般人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我舍不得离开妻子,都被我一一婉言拒绝了。

  几年后,儿女们先后成家立业,我和妻子退休后正安度晚年时,她突感下身不适,到几家权威医院检查,确诊为子宫癌,立即用家里所有的积蓄到大坪医院成功地做了切除手术,术后遵医嘱继续服用中药,我亲自为她熬药,照料她按时服药,直到第二年到医院复查,癌细胞已完全消失才停止服药。在近十年的时间里,我像照料小宝贝一样照料妻子的饮食起居,她也十分依恋我,儿子带她去看病,她也非要我一同前往不可。我把照料妻子的点点滴滴写成《奈河桥上拉老伴》《老伴心中有尺寸》《老伴是我小宝贝》等三篇文章寄给重庆《老同志生活》,因情真意切,三篇都先后在该刊“真情人生”栏目发表。

  生死是自然规律,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去年七月,妻子还是丢下我先走了。治丧期间,我谢绝外人代写祭文,提笔写成《哭贤妻》这篇押韵的祭文,以“呜呼贤妻,黄泉路上走好,渴望来世联姻”结尾,后来在涪陵《白鹤梁》上发表。诗友们说,在众多哀悼妻子的诗词中,《哭贤妻》最富感情色彩。

  办完妻子的丧事,我采访乡贤雷泂林兄,写他的坎坷人生路。采访完毕,他说了几句题外话,他教过我妻子,还托介绍人向她求爱,被她婉拒。雷兄本领比我大,资历比我深,家境比我好,妻子舍他而取我,是我莫大的幸运。此时我才坚信,妻子肖永贤年青时不是吴领导说的被人遗弃的“处理品”,而是人见人爱的“抢手货”。倘若真有来世,我一定再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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