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

　　打一辆出租车，师傅说对路不熟，脸上堆满笑问，能不能指一下路。心有不悦，但勉强答应。师傅拉开话匣子，我这车是北碚的，第一次来你们这边。没话找话，言谈之间透露着他的愧疚。

　　看来，师傅不是那种心里打着小算盘想故意绕路的主儿。我倒也放下不悦与戒备，和他闲侃起来。噢，这个点儿，你差不多该交班了。师傅嘴角略过一丝微笑，嗯，我是北碚的车，顺路拉个人就回去了，其实我交班都会提前一两个小时，我跑车呀主要就是为了公司给买份养老保险。

　　两鬓斑白，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一层层。你这个年纪压力不大，出来跑车也就是打发下时间。前面亮起红灯，车行缓慢。师傅有点儿得意，嗯，没啥压力现在，儿子月月给钱，早就喊我不要工作了，咳，我就是闲不下来，忙一辈子习惯了。

　　说起儿子，师傅嗓音明显提高很多。车窗外的阳光照耀着他脸上洋溢出的幸福之光。明显堵车了，但师傅毫无堵车时的不耐烦，反而愈加兴奋。这一幕，使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他每次和别人闲聊时的那种满面亮光。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焦急，继续听他讲。我儿子，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从小到大，都很不错，现在日本一家医院呢。那过得不错，收入应该可以吧。一听是同龄人，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对这个聊天有了一点兴趣。

　　还将就吧，不过在日本，人才很受尊重，儿子博士毕业后留在日本医院，是胸外科主任。呀，这来头不小，又是博士，又是胸外科主任。看来这师傅应该不是在吹牛。反正堵着也是堵着，那就听听我们同龄人的生存状况呗。

　　我和他打趣道，那他留在日本挺好的，以后给你取个日本儿媳。师傅爽朗地笑起来，是那种本地街头巷尾常能听到的发自心底的笑。我没意见，日本儿媳就日本儿媳嘛，现在是和平年代。嗯，说不定过几年，儿子将你也接到日本生活呢。

　　哟哟哟，这个打死我，我也不去，我还是待在这里的好。你儿子那么优秀，过几年回来工作也行。嗯，这个肯定的呀，他回来进我们这任何一家医院都没问题的。谈起自己的儿子，任何一个父亲都会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最优秀的。

　　我也作为一个儿子，我继续沿着他的话聊。嗯，他有日本留学的经历，而且又那么优秀，回我们这的医院肯定很容易，他的选择也多，大小医院随便选。嗯，是呀，只是他现在不想回来，他觉得这边工资太低。

　　其实现在交通方便，在国外和国内没啥区别，飞回来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嘛。喔，这倒是，上次北京一家医院喊他去，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去，我们倒是经常飞到日本去他那玩。拥堵还在继续。嗯，反正现在没啥压力，该玩就去玩呀，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就是，儿子很孝顺，有出息，不想让我们那么累。隔上一两个月就喊我们去日本，买飞机票都还要给我们买头等舱呢。有那个经济能力，该享受就要享受呀。离目的地不远，前面还是很拥堵，我决定下车走过去。

　　师傅的言语始终都带着一种明亮的光。从儿子的工作谈到恋爱，再从小时候的学习谈到科研论文，一个小时的车程，全程都是在聊儿子。本就有些焦急的我，在他的闲谈中安静下来。我下车，付钱，和师傅道别。

　　不，应该是说儿子和父亲道别。一位我父亲的儿子，和一位日本工作的医生的父亲，进行道别。道路依然拥堵，时而发出司机们刺耳的督促鸣笛声。我却感到一份淡然。

　　以前，我可能会对这样的闲聊不以为然，尤其是那种略有吹捧成分的话语。有次回老家，听到父亲和邻居的聊天。父亲说，儿子很厉害，在城里买了房也有了女朋友，而且还能在全国很多报纸上发表文章。

　　而事实是，我在城里租的房，刚和一个女孩认识，也刚在市报上发表一小块文章。那次我本想中途打断父亲。可是一瞬间，我选择了倾听，并时不时随声附和一下，尽管他和别人聊起的有点夸大。因为，我不想让一个父亲的自豪受到伤害。

　　作为一个儿子，我理解他心中谈起儿子时的那份骄傲。善待每一位父亲，做一个聆听者，给他表达自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