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友仁
在心灵深处,故乡的连枷声可称得上世间最美最动听的一种乐章。
每年进入秋季,村寨的田塍上、晒坝里和吊脚楼的屋檐下就会响起“吱吱”“啪啪”的连枷声,有一、两把连枷发出的清脆独唱,更有十多二十把连枷组合起来奏出的交响乐章。
连枷是我们乡间传承了千百年的劳动工具,发明它算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连枷由一根平平常常的竹把和一副做工精细的木枷组合而成。竹把是从屋前房后的砍来的成熟斑竹或者金竹,削去其头尾留足七八尺长后,将一头放到火堆上烤熟,硬生生地使其弯曲下来让它把木枷卡住而成。木枷所用的木料都是坚硬的青杠、枇杷和崖柴棍,枷棍托则是绵扎坚实的红籽树或青杠树节,将四五根枷棍刨锯整齐后,紧紧地斗入木枷托上事先钻好的孔洞里,再在一排枷棍半腰用篾条交互穿插几次固定起来。
乡亲们在玉米、小麦、荞麦、油菜、豆杆、芝麻等农作物收割后,如果用人工双手去将籽粒脱落,堆积如山的这些棒子或禾杆不知要用多少力费多少时间才能完成脱粒。如果将它们铺在地坝上,使用木枷来拍打,那些玉米、小麦、荞麦、油菜、豆杆、芝麻等,则会很快地使籽粒脱落下来,速度要快上若干倍。
人们使用连枷脱粒,一定是在农作物数量比较多,有宽旷的石坝、院坝的情况下。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也就是农村实行大集体生产的时期,生产队几十号社员集体用连枷脱粒玉米、小麦、豆杆、油菜,真是一场场面宏大气势壮观的情景。出工脱粒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少,每人都从家里扛上一把连枷雄纠纠气昂昂地出阵。来到打场地坝待前期准备人员将玉米、小麦等铺满场坝之后,大家便在生产队长一声号令下之,便开始挥起连枷作业。此时,只见几十把连枷在人们操作下,枷棍在竹套里发出优美动听的“吱吱”声,上下驱动旋转飞舞,整整齐齐地在半空划出一个个眩目耀眼的舞姿,然后重重地拍打在谷物上,“拍拍”地发出沉重的山响。随着每次连枷的拍打,就有亮晶晶的玉米粒、麦粒、豆子等脱离母体,乖乖地滚动在玉米棒子和禾杆之下,等待着人们扬去灰尘入仓。
在打连枷的劳动中,不少人都是操作的高手,在家乡的村寨里,酸枣树下的周二叔和转角屋的刘幺婶等都是打连枷的能人。他们不把打连枷看作是一份艰苦费劲的体力劳动,而像是一次展翅舒臂的欢快娱乐。每当举臂挥起连枷,就像见到他们在禾场上跳起优美的舞蹈,根本看不出一点用劲吃力的模样,只见连枷棍在半空中轻松惬意地唱起“吱吱”作响的小曲,随之划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弧圈,然后重重地拍打在禾杆上。在他们的带领下,打连枷的人从一开始就整齐地站成一排,先沿着“翼头”向前打,其后又转身回来复打一遍。或向左打向右打一次。为了反复拍打,人们也可面对面站成两排,实行“穿花”式的交叉打击。挥动连枷的人步伐要一致,动作整齐划一,拍打的声音特别富有节奏。在其他人将满坝的禾杆翻上一遍时,大家可在场边作小许的休息,抽杆土烟喝一口清泉,然后又精力充沛地再按照前后左右进行笫二次打击。半天时间,人们要打许多场次,直到将收获的谷物结束脱粒为止。
集体打连枷脱粒劳动,在乡间是一个十分热闹的场面,大家一面挥舞连枷,一面还要嬉嬉哈哈地高唱一些劳动的歌谣,一为自己加油鼓劲,二能缓解疲劳。其中,当属刘幺婶的歌最多,也唱得最好。
比如“栽秧下田等半年,一身汗水湿衣衫,人人都望收成好,打下谷子堆成山。
“天上月亮圆又圆,个个心头蜜蜜甜,打谷场上闹翻天,欢喜有个丰收年。
“今天人多好齐展,男女老少都来干,七脚八手力量大,唱歌乐悦劲冲天。”
又比如在打黄豆禾杆时,刘幺婶又会高高兴兴地领头唱起来:
“你我整齐站一排,举起连枷打起来,连枷落下豆子出,泡碗豆子堆豆花。
“豆花嫩哟豆花香,闪东闪东逗人爱,一顿甩它两大碗,干起活来有力量。”
……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农村大集体生产劳动的体制,随着土地承包到每户农家,乡间集体打连枷脱粒的劳动场面就逐渐淡化了。不过,自古传下来的连枷没有消失,仍保留在每个农户家中,秋收时节仍有清脆欢快的连枷声响彻在故乡的田间或院坝,那只是农家个体的脱粒劳动。时不时,满头白发的刘幺婶还在吊脚楼下,哼唱着昔日打连枷劳动时委婉动听的歌谣。